他充满伤楚和内疚的眼里,从此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许莹。
可是她太小了,小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合上眼睛就会溺死在铺天盖地的泪水里,小得睁开眼眸就会随着泪水从眼角滑落。
从此杳无踪影,无迹可寻。
她最多有着和泪水一样排毒杀菌的功用,在程时悲伤流泪时,让他眼睛变得开朗清明。
她的“小”并非是她不能将程时占为己有的症结所在,原因在于程时的眼里,永远住着一个轩昂挺拔的身影,那身影的庞大,足以把她排挤得毫无立锥之地。
权衡用力晃着他的肩膀骂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非得逼死她你才满意?”
程立雪泪光盈盈地瞪着他:“我都原谅她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她,放过你自己?”
许莹悲恨交加地望着他:“我怎么那么傻!你连自己的妈妈都不爱,又怎么会爱我?”
愤怒,悲痛,仇恨,绝望如细密的蚕丝纠结成天罗地网,缠织在梦里。
然后蓦地惊醒,满身冷汗。
回想梦境,背上仍然发凉。
蔺焕萍已经离开了一个星期,于是连续七天,程时都会从同样的梦魇中惊醒。
他趿拉着鞋走到客厅,空荡荡得只流转着脚步的回音。他习惯性地瞟一眼餐桌,那里并没有预备好的早饭。洗漱之后和往常一样窝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今天的主持人蠕动着嘴唇字正腔圆地吐出一连串文字,聒噪得令人烦乱。
好些日子没有打扫,茶几上竟落了层薄薄的灰尘,不知从哪儿爬来的蚂蚁黑压压的挤满了几颗烂掉的葡萄上。他在沙发上躺下,随意翻开一本杂志,一行字跳进他的眼里。
人不可能永远和挚爱的人一起,无论多么美妙的事情都会成为过去,无论多么深切的悲哀也会消逝,一如时光流逝。
时钟不知疲惫地转动着。
他坚硬如铁的心,也渐渐裂出一道罅隙,现出母亲凄怆的笑脸来。
他鬼使神差地推开姐姐的房门。
站在门口,在一切熟悉的陈设上缓慢地移动着视线。不知不觉,泪水早已盈满眼眶。
“姐,你还恨妈吗?”
他的声音颤抖得像夏天初生即落的叶子,卑微地垂死挣扎,苦苦祈求。
其实他希望立雪给他的答复是“不恨”。
他累了,努力恨一个自己不恨的人怎么会不累呢?是的,他不恨她,他只是不敢直视立雪最后看他的眼神,他想要用仇恨妈妈的方式来推诿赎罪。他以为立雪的灵魂附进了他的身体,欺骗自己背负着立雪的仇恨,所以他必须要完成恨她的使命。
只是这个六月以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像一场骤雨,还未落到地面就被灼热的温度蒸发了。尔后是不见天日的阴云天气,悲伤的气流到处肆虐,无法排遣。
他没有得到立雪的回应。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慢慢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