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优话音未落,墙角传来一声大喝:“放屁!”
听书的客官被这怒斥惊扰,纷纷转头看去,那灯火未及的阴暗处有个身着锦绣白袍的少年郎,一张脸涨得通红,目眦尽裂,像要杀人。香儿认出他来,昨日下午他从皇城策马西奔,仙阙飘然的模样,此刻却在这瓦肆阴暗处,怒发冲冠,显得格外狼狈。
白袍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缩着身体进退两难,眼神惊惧地四下张望,闪烁不定。香儿眼尖,发现他背后更阴暗的地方有一抹人影闪过,顺着屏风后的甬道朝后园溜去。他拉了拉青衫的衣袖正想说话,中年人却侧头低喝了句:“少管!”
俳优对白袍少年的呵斥毫不在意,他抬了抬手,眯着眼睛说:“区区倡人下九流,胡诌两句混口饭吃。过去的事儿无力回天,都是命,守命待时吧!”说完他便放下怀中的鼓槌儿,合上桌前的破书,只顾端了汤水润嗓。
青衫不再理会,拨开人群,缓步走向主楼,香儿跟随其后,穿过如织的人群,拾级而上。主楼转角处,有三三两两穿着圆领襕衫的雅士挽着大袖明衣的娘子,倚着雕栏弄月饮酒。一个柔媚的声音将他们拦住:“往上是凤鸣、莳花,郎君请回转!”说话的是位梳宝髻、戴莲冠的女人,她身穿朱红色的短襦长裙,笑盈盈地倚靠着扶栏,帔帛搭在肩上,绣着大朵白牡丹的薄纱随着晚风轻扬。看见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女人笑得越发妖娆起来,然后伸出手去,在他的脸上抹了一把。
香儿恼羞成怒,没等发作,却见青衫伸出手臂,掌心向上摊开在女人的眼皮底下。红裙娘子垂眸瞥了瞥,瞬时敛了笑靥,严肃起来。青衫的掌心宽大厚实,虎口处有块精巧的刺青,形似“白虎负日”,如蚕豆大小。刺青自李唐时期便风靡长安,宪宗皇帝奉迎佛骨的时候,长安官民解衣散钱,不少人的身上、手臂上就札刺着佛像以表虔诚。
“先生,请。”她说着转身朝楼上走去。
散花楼的四楼由四个小方亭组合而成,顶层以一个大方亭收顶,只有两名黑衣护卫值守在旁。香儿四下瞥了瞥,知道有很多暗卫隐身于柱梁之上。
红裙娘子带着他们来到其中一间方亭阁楼。
阁楼布局精巧,分内外两间。女人反手关门,邀青衫和香儿在内室上首落座,她自己则席地而跪,从瓷罐儿中舀了少许茶粉注水捣拂,而后抬手扶着薄胎茶盏,托杯递上。
青衫颔首,接过茶盏浅饮一口,沉静地望着她。
女人忽然起身,后退一步,双手覆于前额,拜倒在地:“暮雨叩见先生!”
青衫哦了一声,问:“你就是暮雨,朝光呢?”
“朝光,”名唤暮雨的女人抬眼看了看青衫身边的少年,回答说,“相公张业造访,朝光夫人在莳花阁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