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芝和黄裕民有时也会外出去餐厅吃饭，前一天预计着深夜打麻将会打得肚子饿，就预定好公馆不远处的俄式餐厅，先拿一点小酒开胃，先上甜点，通常是沾着杏仁酥皮和白巧克力的拿破仑蛋糕，之后才上主菜，有配着刚蒸好米饭的番茄炖牛腩，还有用大铁签子穿好的俄式烤肉，搭上腌萝卜丝酸而微甜的口感，舒适而温暖，最后上的则是冰淇淋，有时冰淇淋不好弄，就还是小酒。

两人打完麻将再吃饭，总能一聊就聊到早晨，然后正好吃上餐厅刚烤的面包，黄芝很喜欢蘸面包的果酱，离开时总要带几小瓶回去，他们边吃边抱在一起，看着黑暗中慢慢冒出光亮，暗蓝色的天空下，南迁的鸟儿会在远方晨曦的照耀下留出一个个灵动的身影，心也随着鸟儿飞向他们想去的地方。

起初黄芝常常忘记收拢住嘴唇，把鲜艳的口红印留在杯口上，这原本是不懂交际的表现，不过在黄裕民在某场晚会的带动下，让这样的表现视为一种美丽而诱惑的风情。

张莉的意识体验到这里便会出现记忆的“溢出”效应，因为黄芝额外设定的交际花身份与她会把口红印留在玻璃杯上的情节出现了矛盾，文学作品的剧情体验是十分精巧的程序设定，这已经是她能够改动的最大限度，更多的改动会使储存在私人世界里的版本出现运行崩溃。

她的意识又陷入一片朦胧的白光中，经历过十几次的记忆溢出效应后她也习惯了，卡在这个剧情节点的记忆正好是她在现实世界肉体死亡前的几天。

“张老师，《色·戒》的剧本代入体验您还满意吗？”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围在她身边，脸上洋溢着与病房格格不入的轻松。

“满意满意！”

“那您现在能放心进入‘往生园’了吗？进入之后的感觉就和刚刚差不多，您每天想干什么都行。”

“当然，脱离了这幅累赘的肉体，给孩子们讲课也方便得多。”

张莉倚靠在病床上，用呼吸机艰难地喘气，皱褶松弛的皮肤勉强挂在她的脸上，深深的眼窝中藏着一双棕色的，像是笼着一层纱的眼睛。

一个像摩托车头盔一样的圆形仪器套在她的头上，内壁伸出来无数根细小的导线连进她的头皮下，读取着她的意识与模糊的，在海马体区域沉睡的记忆。

她细长的脖子支撑着她的脑袋和脑袋上的仪器，仿佛随时都要折断般脆弱，稀疏的银发穿过仪器无力地耷拉在后颈上，末端微微地打卷，最末尖的地方已经发黄。

仪器很快就完整地备份好她的意识与记忆，闪烁的黄灯变成了稳定的绿色，她的意识体随着导线已经上传到中央网络的存储器上。

张莉知道，只要自己的生物体死亡，仪器便会在大脑死亡前最后一刻模拟出类似天堂的感觉，让她感觉身边四处都是柔和的白光，接着仪器就会把她正在死亡的大脑中剩余的生物神经元吸取补充到备份好的意识体中，一同规整成可以通用的信息格式。这不是简单地将她的意识复制一份到信息世界中，而是让她原有的“意识”经过“修复”后传送到虚拟的网络世界。